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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阿姨





  看着雪气冲冲走开的背影,海林感到无限的心痛。他软绵绵地躺在地下,不管雪有没有弄湿自己的衣服。雪的那张脸,那表情分明告诉他,她就是那个让自己愤怒的想要杀掉的妹妹,就是那个自己一天到晚都不往咒骂的老仇人的女儿。如果真的那个可恶的小女孩的话,自己怕是终生都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了,这是毫无疑问的。

  李海林骂着雪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一直欺骗着他的感情,但又希望她永远地欺骗下去,不要让自己看穿。因为,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知道她就是那个叫丁哓哓的女孩子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望着山路,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疲倦感。家,只有家在这个时候才会给他一点安慰;只有家才是能够给他带来避风的港湾。海林憋了一口气,慢慢地朝他家的方向走去,因为那里总能给他许多开心与温暖。

  家里海林的父亲正在一边唱歌一边扫着门前昨天晚上刚落下来的雪。见儿子回来,他不禁诧异地冲里屋喊道:“他妈,你儿子昨天中午和你都说了些什么了,怎么你就这么准确地知道儿子肯定马上就回来的呀?”

  兰花听说,忙跑了出来,得意地朝着丈夫昂了昂头道:“你管不着。”又笑着招呼海林进屋道:“早上没有吃饭,现在想必是饿得不得了了吧。锅里有稀饭,还热着呢。怕你不喜欢吃,又下了一碗面条,也在那放着。快去吧,吃了不够再和我说,回头给你做。”

  听了母亲这话,海林只感到一阵好笑,他劈头笑着问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吃早饭呢。”又指了指手中的手表说道:“北京时间上午十一点零六分——我看我还是吃了面条,就算不够了,留着空肚子中午吃也是好的啊。呵呵。”

  李海林冲屋子里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来的似的向父亲说道:“爸爸,你猜我刚才在路上见到谁了?你再猜不到的。”

  李成武只看了儿子一眼,不于理睬地继续扫着自己的雪,好半天没听见儿子再提起,他又瞪着眼道:“什么事呢?屁颠屁颠的和我来卖什么关子。再不说只吃你的早饭去,别老看着我。”

  “我看见丁哓哓了,阿姨的女儿。”海林试探地说着,又看了看父亲的反应。

  李成武听了,不以为然地道:“哦,是她啊。那我真猜不出来——人家不是有个亲戚就在我们大队附近的一个队么,有什么奇怪的。”

  李海林心中一阵安慰,便继续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不用和你说了。她那个女儿长到现在我差点就不认识了,漂亮得很呢。”

  李成武这下就火冒三丈了。他一把将扫帚远远地丢开道:“你到底要说什么?难道你想和那个婊子的女儿作怪?哼!婊子的女儿长得漂亮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海林心里又一阵失望了,他冲着父亲不满地说着:“爸!你怎么那么说呢,她妈是不是个东西,但她女儿人又不坏。那时侯她挑拨离间把我家搞得乌烟瘴气的,只是因为她小而已。她……”

  “你少在我面前说她一大堆好话,我不领情!”李成武冲着儿子愤怒地喊着,“妈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到外面做婊子——难怪你这两天老是魂不守舍的,难道你真的和那个臭丫头作怪了?我和你讲,真要是那样,你给我趁早滚蛋,别在我眼前晃动着。那时候我就当我从来没有你这个儿子,我的儿子早死了。”

  “爸,你太过分了。怎么老是一口一个婊子地叫着。”海林也很气愤,“什么交往,我只不过今天看到她,对她有好感而已。”

  “哼!好感?”李成武正要说什么,早被兰花一把推到房间看电视去了:“没的和你儿子吵什么吵。”

  兰花望着海林,似乎想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什么信息来,但一会儿她就被里屋成武的叫声惊醒了。

  “人一个个的都死到哪里去了,开水呢?”李成武喊着,又对父亲道,“难怪这小子昨天那么神神秘秘地回来,又叫兰花到楼上说话,我看他早就看到了那个婊子的女儿了,只是瞒着我们这些老在家的不知道呢。”见兰花提了个开水瓶来,李成武又劈头问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说:昨天中午海林是不是和你说他和那个婊子的丫头相处的事情?是不是他怕让家里人知道了骂他?说!”

  兰花听了这话,暗自心惊,心想这话可不能让成武知道,不然家里又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呢。想了想,她便很快回答道:“少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的。是的,人家是和我说他早谈了了女朋友的事情。只不过他最近和女朋友吵架了,心里不好受了。”

  “那个女的是不是姓丁?”李成武不依不饶地看着兰花。

  “什么丁的,人家女朋友的名字叫米雪,多好听啊——你这人说话怎么就那么难听?”兰花望着丈夫,故意不满地说着——她倒是机灵得很,见了米就把人家起个姓叫米。兰花自己也心想:雪是白的,米不是也是白的么。这下可起对了姓了。

  “哪天叫她到我家来。”李成武疑惑地望着兰花的眼睛,希望从中看出破绽。

  兰花听了只暗自心惊。她又冲丈夫道:“啊唷!可不就是这事。海林原是想今年过年到他那淮南的女朋友家看看的,因为米雪说只有海林先到她家去,她才愿意到咱们家来看看。所以海林就有了这个念头,不想那个丫头非得不让海林去她家。你说海林这有多伤心啊——老是念着旧仇,你不累啊。”

  成武听了,便望了走进来的海林道:“真是像你母亲所说的那样吗?你不可能骗我吧。”

  “怎么会呢,就是这一会事了。”海林回答着,又重新走到楼上,一边心想:今天幸亏母亲在替我解围,不然这还真不知道如何才能收场呢。又突然想着:这女人也可真厉害的,撒谎后居然也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的。看来雪刚才和我所说的话完全是假的了,我还差点将她的话以为是真的呢。

  海林关上自己的房门,呆呆地望着窗外又在下着的小雪自言自语道:“希望这个谎言永远就这样保持着,我宁愿你永远都是当初我认识的那个叫雪的女孩,永远都是今年扫雪时我才认识的女孩。”

  窗外的雪继续下着,海林心想:这可以燃烧的雪能持续地燃烧多长时间呢?雪,我已经将你当成了那团让我感到温暖的可以燃烧的雪花了。你的想法又是什么呢?

  想着父亲的反应,他又陷入深深的忧愁:看来如果雪真的是那个曾经的妹妹的话,就算自己能够接受,父亲恐怕再也不能接受了。

  他给雪打了个电话:“雪。对于今天我在你面前的表现,我向你道歉。我现在想通了,我不要你说出你到底是谁,也不想知道你的家到底在哪里。因为我早知道这一切只是一个梦幻,在梦幻还没有破灭之前,我希望你不要主动将它给破灭掉。”

  电话那头没有回声,但海林知道雪并没有挂机,因为他在电话这头还能清楚地听到雪那均匀的呼吸声,那心脏的蹦跳声。

  “明天早上十点钟,我依然在小塘埂等着你……”海林轻声说着。

  第二天十点钟,海林照常去了山脚下的那快小塘埂边上和雪相会。那时候路上正下小雪,海林看得很开心,虽然那开心里也透露着淡淡的哀愁。他告诉自己:只要雪没有亲口告诉她是自己的妹妹,那么自己就要好好的和她度过以后的日子。哪怕只有一天在一起也是好的。想起刚刚见到雪的那一刻,他不觉感到凄凉:才几天甜蜜的时间啊,一切更为美好的事情还没开始呢,就这样结束了吗?

  小巧的鼻子,尖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深邃的眼睛……这一切哪里不能代表雪那张漂亮的身影?

  海林忐忑不安地向山下走着,这一回他彻底失望了!

  小塘埂依旧被昨夜的风雪所掩埋,静静的小塘更是深深地被埋在冰与雪的底下。但是,雪却并没有来。不是因为自己迟到了,因为雪地上并没有留下她的痕迹;也并不是因为自己来得太早了,手表才刚走到十点呢。

  海林感到一阵失望,但他却点了点头安慰自己道:“是这样的了。女孩子向来都是喜欢在约会的时候迟到那么长时间的。再过十五分钟左右,雪一定会来到这里的。”又心慌意乱地给了自己一个笑容道:“呵呵!这个懒丫头,今天早上怎么到现在还不起来,害得我在雪地里好等,回头一定要好好奚落她。”

  海林百无聊赖地捏了一些雪,想做几个雪球好好耍耍一会儿将要到来的雪。但由于雪下得实在是太干了,捏来捏去,他总捏不出了形来。就算是偶尔做成了一个雪团,也是轻轻一碰就碎掉了。海林心疼地望着眼前那些没有捏成的雪团,忧伤地倒在地下,呆呆地说道:“雪球为什么就再也捏不起来了呢?雪球为什么再也捏不起来了呢……”

  他看了看眼前那片被雪覆盖的水面,若有所思地说道:“难道她已经早不属于水了么?”

  寒风轻轻地吹来,将那些山路两边的竹子上的雪吹得纷纷扬扬地就飞了起来,一会儿功夫又淹没了刚才海林走过的脚印。竹林边的菜园地原本是被哪家想要吃菜的人给在雪窝里掏了个洞的。就这会儿功夫,那些洞又被落下的雪给添满了。

  海林等了半个小时,还不见雪的到来。看了看天色,他又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借口想着:哦!恐怕是这样的,雪的家到这里怕也有一定的距离。这么大的雪她肯定是搭不上车子赶过来的。再等一会儿吧。如果待一会她不见自己那就不好说了。心里这么想着,海林也觉得安慰了好些,又放松了刚才的紧张心理,继续看着那灰蒙蒙的天空。

  “啊唷!这天怕是要下大雪了,看这乌云漫天都是的。雪一定着急地往这边赶呢,自己还是过去接一接她吧。”海林看着那雪越下越大了,心里便感到一阵着急。他不顾自己有没有带伞,只急冲冲地向下赶去,希望能在马路上见到雪的影子。还没走上一段路,他突然脚底不稳,一个空步就踩到雪窝里去了。偏偏那块雪覆盖的地方又是一个一人深的泄洪沟。海林睬到里面去后,就被四周的积雪团团包围起来,再不能够脱身了。望着那些飘向头顶的雪花,海林凄凉地笑道:“天啊,原来雪也会燃烧的。看,那不就是么!”

  渐渐的,海林感到周身暖暖的。原来那雪虽是冰凉的,但它们将海林给严严实实地盖住后,反倒因为阻挡了外面的寒风而让海林感到温暖。海林在雪堆里再不敢动弹半下,因为一动弹,他那身子就向下陷得更狠了。幸喜积雪也并不是很严实,这让海林好歹还有一口空气可以呼吸的。

  “救命!”他喊了喊,但最终没有成功,因为那些挡在自己嘴巴前面那些该死的雪。他拼命地呵着热气,想把这些雪给融化掉。终于,摆弄了一阵后,他的面前有了一个相当大的呼吸空间。上面的天空他是看不见了,但他并不死心,卯足了劲喊着:“有没有人在外头啊?”他明明知道这么大雪的天气是很少有人出来走动的,但他就是不死心,偏偏再鼓足了胸腔大喘着气喊着:“救人啊!”

  他这不喊还暂时不要紧,一喊那脚底下的雪又开始松动了好一块。他那沉重的身体又向下沉了一小段。落下的雪又将他刚才好不容易才给自己的面部争取的空间又重新掩埋了。他呛了口气,正要咳嗽的时候,那身体却又往下沉了一点,而那咳嗽声是在发不出来的。刹那间,他绝望了。

  突然,他想到了那个燃烧的雪的故事。他想不到的是,雪明明说那雪让她感到很温暖,为什么到后来还要人施加援助之手,她才得以存活,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了。他闭着眼睛,想着今天的处境凄惨地笑着。想着后来,他又猛然想到:雪今天来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出了什么事了呢?想到这里,他就绝望中露出开心的笑:既然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成了不共戴天的仇家的儿女,那么今天如果我们能够一起死去,那也是我李海林前世修来的福分了。想到这里,李海林的心放松多了,再不想去争取生存的机会。因为他现在只一心想在地下和雪能够会面,因为地下没有以前的积怨再传给以后的人。

  想着那个只有十几岁的妹妹,他笑了:原本只是孩子的不懂事,自己却要把它当仇一样记了八年;原本只是因为关心自己的亲生女儿,自己却把那个关心她亲女儿的人天天骂在嘴上,不管怎么样,她也曾经给了自己许多。最起码,她没有让自己穿着又脏又破的衣服;最起码,在炒青菜的时候,她还记着把蔬菜埂下重了油留给自己;最起码,她并不像所有的继母一样让她的夫家的儿子干什么重活。自己那时候只是受到小事情的磨练,并没有真的干过重活。最起码,在她为了生计而沦落到风尘的时候,自己不应该刻薄地叫她婊子。想到这里,海林不禁流下了一行行热泪。在这个时候,他真想去亲口再叫那个女人一声“阿姨”……

  不管怎么说,她只不过是个没有文化的女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女儿好好生活的。

  雪远远地站在路口,看着山脚下的小塘埂并没有人。于是她默默地低着头,又原地走了回去。望着两边白茫茫的雪地,她凄厉地狂笑着,那笑声似乎能够将这雪地上的空气给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