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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2 / 2)

“翌……”

“谁?”

“裴翌……”一时间,她变得语无伦次,唇边满是泪水的咸涩,应该是要笑才对吧,可是,为什么脸上的只有泪水。“……你知道裴翌吗?”

“裴翌是谁?”这个名字跟他的好像,裴优裴翌,加在一起正好是“优异”的读音。

“不知道裴翌吗?!”小米怔住,体内忽然阵阵冰冷。“你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裴翌吗?!”

“他究竟是谁?我应该知道他吗?”

她闭上眼睛。

泪水缓缓流淌。

翌……

那个人竟然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你。

裴优心底蓦然一股莫名的不安,他皱眉,紧紧盯住她:“告诉我,裴翌是谁,为什么你觉得我应该知道?”

他握着她的手。

他望着她。

她亦流泪望着他。

这世上,仿佛只有裴优和小米两个人,其他人统统都是多余的。

尹堂曜“霍”地站起身,“咣当”一脚踢翻自己的椅子!

巨大的声响使所有人望过来。

他大步走向酒店门口,孤傲的背脊挺得笔直,一股摄人的煞气令与他擦身而过的服务生和客人们不寒而栗。

然而——

没有人看到他的嘴唇已经痛得发紫。因为心脏的剧痛,他不可以再看下去听下去,他不容许自己在她面前那么脆弱失措。

*** ***

夜色降临大地。

因为暑期的缘故,枫园宿舍前面的山路显得分外僻静。路旁是茂密的树木,每隔大约三十米有一盏高高的路灯,然而昏黄的灯光无法穿透郁郁茂盛的枝叶,路边仍旧是寂静的漆黑。

山壁盛开的夹竹桃在黑夜里有种诡异的美。

山路下是一个幽静的山谷,里面满是杂生的荒草和无人打理的树木,夜风从山谷中穿梭而来,听起来竟象低泣的呜咽。

小米默默走在山路。

路上,只有她孤单的身影。风轻轻吹来,短发乱乱地打在眼睛上,昏黄的路灯下,白色的裙子恍若单薄发黄的栀子花瓣。

她什么也无法去想。

自从见到裴优那一刻,她的世界仿佛顷刻间被炸成千万碎片,脑子里一片空荡荡的空白。明明知道他不是,明明知道那只是长得很像的一个人,可是,她依然没有办法从那种震撼和震惊中清醒过来。

她沉默地慢慢走着,经过一盏路灯,路灯下似乎有一个高高的身影,然而她却恍惚没有看见,从那身影旁边走了过去。

“小米。”

低沉的声音。

她怔住,慢慢转身,望进一双漆黑的眼眸。路灯下,那人神态中有深沉的郁痛,他竟然是郑浩扬。

“……你……没有回家吗?”

小米站在郑浩扬面前,怔怔地问他。他是家中的独子,父母十分宠爱,她以为他肯定一放假就要立时赶回去的。

郑浩扬苦笑:“我一直都没有走,就住在枫三,去食堂打饭的时候你经常都会遇到我。怎么,从来没有注意过吗?”

“对不起。”她低声说。

他的眼中闪出深邃的光芒:“我听错了吗?你竟然向我道歉。我以为你会骂我,让我赶快走,离得你越远越好。”从小到大,她都讨厌他,讨厌他总是出现在她的面前,很多时候他觉得,她或许希望世上根本没有一个叫做郑浩扬的人。

小米看着他,半晌,低声说:“我今天很累。”说完,她起步继续向枫五宿舍走去。

“发生了什么?”

郑浩扬挡到她面前,凝视她。

“跟你没有关系。”

她低头想从他身边绕过去。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里有沉痛:“我在这里等了你三个小时!什么叫做跟我没有关系?在整个圣榆,跟你的过去唯一有关系的只有我而已!”

“我说了跟你没有关系!现在没有关系,未来没有关系,过去也没有一点关系!”小米压抑着心底的烦乱,对他胡乱喊着。

郑浩扬痛苦地握紧她:

“小米!”

她懊恼地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努力平静一下心情:“对不起,我心情很乱。”她把手从他的掌中抽走。

“尹堂曜找过我。”

“什么?”她吃惊地抬头。

“傍晚的时候,他给我打电话,让我告诉他以前的事情。” 郑浩扬对她说,“所以我在这里等你,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夜幕漆黑没有星星。

昏黄的灯光洒下。

树荫将山路遮蔽得寂静幽暗。

小米怔怔望着郑浩扬,风将她的裙角轻轻扬起,单薄的身子在夜色里仿佛不盈一握。

“他找你?”

她怔怔又问一遍。

“是的,电话里尹堂曜的情绪好像很不稳定,他‘命令’我把你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

“你告诉他了吗?”她刹那间不能呼吸。

郑浩扬仔细打量她的表情,低声说:“没有。”他明白,如果他将小米来到圣榆的原因告诉了尹堂曜,那么,她就真的会恨他很久很久或许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她闭上眼睛,睫毛轻轻颤抖:

“谢谢你。”

“可是,不可能一直瞒下去,尹堂曜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不,”她使劲摇头,嘴唇苍白,“他不会知道的,只要我不告诉他,只要你不告诉他。”

“你能瞒多久?”

“能瞒多久是多久。”她眼神倔强,有种不顾一切的神情。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尹堂曜已经开始怀疑了。他想知道你的过去,他甚至威胁说今晚就算杀了我也会逼我说出来!” 郑浩扬郁痛地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小米,他如果真的想知道,你是瞒不住的!只要到清远打听一下,就会知道翌的事情!”

她惊骇得身子僵住。

“小米,你醒一醒好不好?”郑浩扬摇晃她的肩膀,“他不是翌啊,即使他有翌的心脏,他也不是翌啊!”

“他是。”

她咬紧嘴唇。

“不是!他是尹堂曜,他不是裴翌!”郑浩扬的声音在夜风中低吼,漆黑的眼底有鹰的光芒。“拜托你清醒一下好不好?!他的名字叫尹——堂——曜——!”

“他是!他是!他是!”

小米捂住耳朵拼命地喊,绝望地喊。

“你难道疯了吗?真的疯了吗?!他有哪一点象翌!只不过是一颗心脏而已!如果翌的眼角膜也捐赠了呢?如果肾也捐赠了呢?如果骨髓也捐赠了?对,翌还献过血对不对?你为什么不去找!看看谁在用翌的血!你为什么不去?!”郑浩扬忍无可忍,对她怒吼。

“闭嘴——!”

她用所有的力气对他喊叫,声音贯穿夜空,路边的树影婆娑作响。然后,她开始颤抖,颤抖着挣脱开他的双手,颤抖着后退。

寂静的夜色里。

她的身子颤抖得就如生病的孩子。

她颤抖着后退一步。

两步。

三步。

夜风吹来,山路边树木沙沙响。她脸色苍白得惊人,声音却比夜风还轻:

“如果……他不是翌……我要怎么办?”

郑浩扬震惊地望着她:

“小米……”

小米的眼睛里有夜雾一般的凄楚,她的裙子白得透明,她整个人似乎随时会消散在夜色里。

“如果世上再没有翌,那么,是不是空空荡荡地就只剩下了我?”

声音轻轻的。

轻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风中。

“如果这个世上只剩下空空荡荡的我,那么,我要去哪里呢?”

郑浩扬忽然想到她手腕上那道伤疤,眼神禁不住黯淡下来。

小米深深吸气,然后,她脸上露出一个空洞的微笑:“所以你看,翌不会舍得只留下我一个人,他让他的心脏陪着我。虽然他不在了,可是,他还陪着我。”

“小米……”

“而且,”她微笑的唇角轻轻颤抖,“浩扬,你知道的,我以前很任性很坏,翌在的时候,我总是对他凶巴巴的,连果冻都不舍得多让他吃一口。所以,他也不会甘心就这样走啊,我要把以前欠他的统统加倍地补偿给他。”

郑浩扬的心底痛成一片。

应该继续骂醒她,让她明白她的行为是多么的荒谬,多么的可笑,然而,他心痛如绞,终于不能够再说下去。

“……可是,如果当尹堂曜知道你只是为了心脏……”

“拜托你,浩扬。”她咬住嘴唇,“不要告诉尹堂曜,不要让他知道。如果他知道了,他就会生气,就会再也不理我。那样,要怎么办才好呢?”

郑浩扬凝视她良久,眼眸比黑夜还要漆黑。

“……好,我答应你。”

轻轻的,一朵笑容在小米脸上绽开,她在夜色里对他微笑:

“谢谢。”

这是第一次,郑浩扬看到她对自己如此微笑,以前这样的笑容全部都是属于翌的。她终于对自己微笑了,而他心底为什么仍是深沉的郁痛。

夜色寂静,路灯昏黄,夹竹桃开满山壁,盛开的桃红色在黑夜里诡异得艳丽。

路灯下。

小米忽然好像听到了某种声音。

树叶的动静仿佛凌乱的心。

她惊栗着向不远处漆黑的树影望过去。

夜风从山谷中吹来。

树枝沙沙地响。

一大片沙沙作响的树影里,似乎有一个冰冷孤寂的身影。尹堂曜站在那里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久远得就像有整个世纪。树叶在他头上轻轻摇曳,恍若触手可及的噩梦。

他僵立着。

耳边是静静的风声。

静得就像漆黑夜空中传来的炸雷!

树叶狂乱地响。

在浓黑的阴影里,尹堂曜的手指冰冷冰冷,体内的血液也完全冰凝。他以为自己会死去,可是心脏阵阵尖锐的抽痛却让他知道他还活着,这不是个噩梦,他听到的全都是真的。

夜风……

在她和他之间轻轻吹过……

她看到了他。

她在昏黄的路灯下。

他在漆黑的树影中。

她惊骇欲绝。

他鼻翼的钻石骤然闪出冰冷如刀芒的寒光。

郑浩扬也不由怔住,他望了望身边的小米,她惊立着,眼睛里满是恐慌,又望了望树影下孤绝冰冷的尹堂曜,他仿佛融入了夜晚的黑暗。

终究还是无法隐瞒啊。

郑浩扬伸出手去想扶住她的肩膀安慰她。然而,他的手停在半空,她呆呆望着尹堂曜,她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他。

眼底鹰般的锋芒渐渐黯淡。

就好像是一场戏,无论开始或是插曲或是结束都没有他参与的余地。

不知过了多久。

郑浩扬默默地走了。

山路上只剩下小米和尹堂曜遥视而立。

夜色如此寂静。

山路尽头的枫五宿舍楼亮着星星散散的灯光。

小米慢慢走近尹堂曜,她的步子有点颤抖,树叶在山路边凌乱地响动,越走近他越感觉到他身上逼人的寒气。

她咬紧嘴唇,颤声说:

“你……”

她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可是,黑暗里他冰冷阴寒的气息令她的心一直一直向下坠。

尹堂曜的白衬衣在深夜里仿佛脆弱的光芒,他并不说话,嘴唇抿得很紧,微微泛出青白色。

她身体颤抖,深吸气,又深吸气:

“你……都听到了吗?”

他目光冰冷:

“你希望我永远都听不到,是吗?”

“我……”

“在你眼里我就像个白痴,对不对?”夏夜的风竟然寒冷如严冬,他的心阵阵寒冷的锐痛,就像被闪着寒芒的针一针一针地戳刺。他不让自己的声音流露出任何感情,不要再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得像个白痴。

小米喘不过气,她的五脏六腑都在翻绞,她惊慌地想要辩解什么,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尹堂曜冷冷逼视她:

“说啊,告诉我只是误会,只是我听错了。”

“……”

“为什么不说话?”尹堂曜瞪着她,踏前几步,劈手捏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起来,“你不是想永远瞒着我吗?来呀,快来欺骗我啊,继续欺骗我啊,一辈子都欺骗我啊!你这个浑蛋——!!”

小米哭了。

泪水从她的面颊一直流淌到他的手背。

尹堂曜看着她如星芒般的泪水,勾一勾唇角:“生日那一天,你也哭了。最近你好像很喜欢哭……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泪呢?……告诉我,这些泪都是为了谁?”

小米的面颊被泪水浸湿。

她颤抖地闭着眼睛。

睫毛在泪水中湿亮湿亮。

“我以为,你的泪水是因为我,所以我慌张失措得像个白痴,”尹堂曜的手指渐渐收紧,“你一定觉得很好笑是不是?在你的眼里,我一直很可笑是不是?”

“不是,不是的!”

她哭着摇头,泪水狂乱地流淌。

“对不起……”

眼底是慌乱的歉疚和失措,她哭着说:

“对不起……对不起……”

她哭得那么伤心,眼泪纷纷流淌到他的手上,他的心脏就像被车轮狠狠碾过,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的嘴唇痛成了紫色。

尹堂曜轻轻吸气。

背脊挺得笔直,他不让自己的身子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你为我跑万米,为我写论文,为我找钻石,为我复习功课,为我做长寿面,为我买白衬衣,你对我好得就像一个天使,你有什么对不起我?”

小米痛哭,这一刻,她真正知道自己做错了。

她不是天使。

她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恶魔。

她别有居心地接近他,告诉自己她只是想要让他开心让他幸福,她纯真善良得像个天使。可是,那都是假话……她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为了翌,为了能在翌的身边,她从来没有在乎过尹堂曜。她不在乎他的凶、不在乎他的恶劣,因为她一点都没有在乎过他。她以为自己是天使,可是天使怎么会去那样地伤害别人!

她伤害了他。

即使在泪水中,即使在黑暗里,他眼底那强烈而脆弱的痛苦,令她窒息得恨不得立时死去。

为什么伤害了他,她的心也会那么痛,她应该是一个魔鬼才对啊,为什么她忽然恨不能用一切去交换让自己从未伤害到他!

尹堂曜捏紧她的下巴,指尖冰冷冰冷,指骨咯咯作响:“看到了吗,我今天穿着你送的白衬衣。你说过,我穿上它是世上最好看的人。为什么,你却一眼也不看我?”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歉疚地哭着说:

“对不起……”

除了这句话,她好像什么都不再会说。

“喜欢穿白衬衣的是那个叫‘裴翌’的家伙对不对?喜欢吃长寿面的也是他对不对?”尹堂曜心痛如绞,痛得身子颤抖起来,痛得手指甲也变成紫白色,“就是因为他,你才接近我对不对?!”

小米心里更加难过,她失声哭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心脏处的疼痛阵阵加剧,剧烈的疼痛渐渐扩大蔓延至他的全身,他痛得脸色苍白,嘴唇骇人的紫。

“因为他的心脏吗?”

尹堂曜轻若无闻地说,身体的疼痛令他无法再捏紧她的脸,他垂下胳膊,轻轻抓起她的手,轻轻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左胸。

“很喜欢他的心脏吗?好,那你就把它拿走好了。”

她大惊缩手,泪流满面说:

“对不起,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对不起!”

尹堂曜紧紧抓着她的手,他手指冰冷好似千年的寒冰,抓住她的手用力,那力道之大仿佛可以透过他的胸腔将他的心脏挖出来!

“我给你好了!”

他在漆黑的夜色中怒吼!

“来呀,你把它挖走!不是喜欢它吗?快把它拿走,是你心爱的东西你就快把它拿走!!”

小米锥心刻骨地痛哭:“对不起……我要怎么做,求求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不要这样吓我……我知道我错了……求求你不要吓我……”

她哭得浑身颤抖。

她知道错了,她的任性她的自私让一切大错特错,可是,已经伤害了他,她不知道该如何弥补这所有的错!

夜色幽静。

路灯昏黄。

她脸上满是泪水的星芒。

她哭得象不知所措的孩子,象任性犯了错然后不知该如何收场的痛哭失声的孩子。

尹堂曜松开她。

唇边勾出自嘲的苦笑,他凝视她,终于,轻轻抬起手,他的指尖冰凉,有点颤抖,他轻轻拭上她的泪水,温热的泪水,灼烫了他冰凉的指尖。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尹堂曜嘴唇煞紫,心脏痛得象要裂开。

“……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来没有遇到你……”

最后再看她一眼。

他转身。

慢慢向黑暗中走去。

心脏阵阵撕裂的剧痛,他痛得已经看不清楚前方的路,就像踩在噩梦的乌云中,黑夜里他的脸苍白如纸。

痛,有什么关系?

尹堂曜轻轻闭上眼睛。

就算心脏痛得完全死掉,又有什么关系?本就不是他的心脏,痛得死掉了,她伤心的也不会是因为他。

又一阵剧烈的疼痛在心脏炸开!

眼前漆黑的眩晕……

静静地……

尹堂曜的身子静静地滑落,夜风轻轻吹来,什么都听不清楚。冰冷的地面,沙沙作响的树木,风穿过路下的山谷,似乎有她的惊呼从身后传来,可是呼喊的内容也听不清楚……

原来……

她……

竟不是他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