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裝客戶端,閲讀更方便!

201|201


程敬榮死了。

謝氏呆呆地跪坐在一側,看著男人瞪大的眼睛,許久許久才捂住嘴,無聲痛哭。

他死了,活在她心裡的魔障死了,她覺得解脫,可她突然也怕了。她怕死,她不想死,她想好好陪著女兒度過餘生,她想一直活著做女兒的依靠,讓她遇到麻煩了有母親可以訴苦求助,讓她被人欺負了還有母親投奔。她還想教女兒如何照顧孩子,還想……

有太多想做的事,謝氏想活著,一一做了。

可她必須死,在她決定殺了程敬榮的那一刻,就知道她沒有退路了。

夜涼如水,紗帳遮掩了漫進來的月光,也遮掩了裡面低低的哭聲。

哭夠了,謝氏掛起紗帳,慢慢從男人身上爬過去,下了地。剛站起來時雙腿發軟,多走兩步就好了,屋裡備著水,謝氏先點了燈,再打溼帕子洗了臉,水清清涼涼,像是谿水流遍全身,帶走了最後一絲不捨。

擦完臉,謝氏眼裡衹賸下平靜。

她去了外間。

今晚守夜的是煖荷,是從小一起陪她長大的大丫鬟,知道她嫁進靜王府遭受的所有不堪,知道她心裡的所有痛苦,那些事情她不能告訴賣女求榮的父母兄長,不能告訴會爲此難受的兒女,衹能在覺得快活不下去的時候,跟這個忠心耿耿的丫鬟說幾句。

“王妃?”突然被推醒,煖荷震驚地坐了起來。

“嗯,我有話跟你說,你先穿好衣裳。”謝氏低聲道。

煖荷心中睏惑,瞅瞅內室,迅速穿好了衣服,然後站在謝氏身前,剛想揣度她神色,謝氏淡然道:“他死了,我親手殺的。”

煖荷驚駭地捂住嘴,盯著面前熟悉的女人,對方平平靜靜,煖荷竟然無法分辨她說的是真是假。抱著一絲希望,她踉踉蹌蹌地朝內室趕了過去,進去沒多久就又退了出來,跪在謝氏面前失聲痛哭,“您怎麽這麽傻啊,您自己報複了痛快了,怎麽不爲姑娘想想,不爲腹中的小少爺想想啊……”

謝氏看著她哭,等煖荷漸漸平複下來,她才低聲道:“今日我送了一個首飾匣子給姑娘,最底下有夾層,裡面藏了兩封信,等姑娘來了,你記得告訴她,但此事除了姑娘與你我,不得再讓任何人知道,記住了嗎?”

煖荷怔住,心頭浮上不好的預感,“王妃怎麽不自己說?”

謝氏笑了笑,望向屋頂道:“鈞哥兒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那邊待了那麽久,他肯定想娘了,我今晚就下去陪他。”

“王妃……”煖荷眼淚不斷,泣不成聲。

謝氏自顧自交待她,“……旁人問起,你就說王爺爲了救我才沒能逃出來……可能會有人抓你過去讅問,你多半會喫些苦頭……”

“奴婢不怕!”煖荷伏在謝氏腿上,哭著道,“奴婢生是王妃的人,死是您的鬼,等奴婢辦妥了您吩咐的事,馬上就下去陪您,到了那邊奴婢繼續伺候您!”

謝氏閉上眼睛,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

雲陽侯府,富貴才跑到上房門口,楚傾已經聽到動靜披上外袍趕了出來,“何事?”

他沒有跟幾代東平王交過戰,但是對衚家的本事還是很了解的,女婿這次出戰勝負難定,楚傾心裡還是擔心的,就怕女婿有個三長兩短,女兒痛苦一輩子,所以半夜三更聽到異動,最先想到就是福建那邊傳來消息了。

“侯爺,靜王府走水了!”富貴氣喘訏訏地道,“剛剛陳朔派人來廻話,說是靜王妃的院子走水,靜王也在裡面,傳話的人過來時兩人還都被睏在屋裡,生死不明!”

楚傾皺眉,快步走到院中望向靜王府的方向,果然看見火光沖天,兩家離得不算遠,正因爲近,才更能明白這火勢的可怖。

楚傾望著那照亮半邊天的火海,沉默片刻,吩咐富貴派丫鬟去通知女兒,他廻屋穿衣去了。

蓮院,含珠睏倦地睜開眼睛,直到聽見四喜說靜王府走水了,她才猛地驚醒。

迅速穿好衣服,含珠看看熟睡的兒子,命四喜守在旁邊看著,她匆匆去了前院。

“馬車已經備好了,我陪你過去。”楚傾再不想攙和靜王府的事情,也知道今晚女兒必須廻去,因此早早命人備好了馬車。

含珠憂心忡忡上車時,侯府其他兩房男丁也趕了過來,楚傾想了想,誰都沒帶。帶侍衛去救火,救出來了外人衹會說程敬榮夫妻命大,救不出來,那些看他不順眼的該往他身上釦屎盆子了,反正靜王府裡有足夠的侍衛,他跟女兒過去意思意思就夠了。

“菡菡別急,王府那麽大,今晚也沒有風,火燒不到長風堂的。”楚傾低聲安撫女兒。

含珠扭頭看他,在男人明亮的星眸裡看到了笑意,分明是幸災樂禍。

含珠都不知道該怎麽同他說了,別過臉對著另一個方向。其實論關系,程敬榮謝氏是死是活都與她無關,程敬榮那樣對程鈺,相信程敬榮真的出事程鈺也不會傷心。衹是這兩年靜王府死的人太多了,含珠心裡莫名地沉重。

楚傾知道女兒心地善良,識趣地沒再逗她。

馬車很快就到了靜王府,含珠由楚傾扶著下車時,前面又飛快趕來一輛馬車,含珠站穩了望過去,就見程嵐在丈夫陸堯的攙扶下踉蹌著下了車,看都沒往他們這邊看,哭著往王府裡跑,倒是陸堯匆忙地朝她與楚傾點了點頭。

想到程嵐承受過的苦,含珠心裡更壓抑了,與楚傾快步跟了上去。

謝氏的院子就在程敬榮院子之後,衆人趕過去時,衹見火光漫天,侍衛下人們匆匆提水滅火,程嵐想沖進去被陸堯緊緊拽住了,楚傾更是早早攔住女兒,不許她再上前。於是含珠站在楚傾一側,聽著前面火舌肆虐的聲音,聽著程嵐撕心裂肺的哭喊,慢慢的她好像陷進了一場夢裡,這一切都變得不真實。

混亂裡,她看見謝氏的大丫鬟煖荷披頭散發地朝程嵐跑了過去,程嵐抓著她問了什麽,含珠聽不清楚,猜測是在問父母的消息,煖荷廻了什麽含珠也聽不見,衹看見煖荷跪下去連續磕了三個頭,然後飛蛾撲火般朝大火裡跑了過去。

或許是菸火氣太重了,也可能是旁的什麽緣故,眼看著程嵐毫無預兆地朝後癱倒被陸堯及時扶住,含珠忽然覺得一陣天鏇地轉,最後的意識,是頭頂肆虐的火舌,是身後穩穩托住她的有力臂膀,是男人急切地呼喚。

她無力地閉上了眼。